蒋介石为何会“冤枉”亲信邓文仪的贪腐?
蒋介石安返后几个星期里,南京城里就有人大肆蜚短流长,造谣诽谤。在报上散布谣言,认为主战的各派发动陆、空围攻西安,动机是想迫使张、杨两人危害领袖,图谋少数人升官发财。父亲、贺衷寒、何应钦的个人动机,更是受到众多的指责和质问。
蒋介石知悉力行社及中央何应钦等轰炸西安、讨伐张学良和杨虎城的活动。对各方向贺衷寒、何应钦阴谋利己的指控,蒋介石并不以为奇怪,因为他也认为贺衷寒和何应钦一直有很大的野心。不久贺衷寒就被派赴欧洲考察,等于是变相的免职、放逐。何应钦则从此一直与蒋夫人不和。因为夫人求他不可轻举妄动时,据说何应钦这么回答过:“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只知道救丈夫……”显然她和蒋介石谈过这些。蒋夫人曾写了一份二十六页的报告,细述那时她和官方的交往,不过这份报告并没有公开发表。
蒋介石显然对力行社在事变中的表现很不满。他在返京后第二天,就下手令停办《中国日报》,这是力行社总社在南京的主要报纸。据说《中国日报》用“脱险返京”的标题登载蒋介石回到南京的消息,而《中央日报》则用“张学良恭送回京”作为标题;前者显然不恭,有失对领袖的崇敬。《中国日报》在事变中或许有严重失当之处,但“脱险返京”却是个事实。另外蒋介石也将力行社几个社员贬职,甚至禁闭。其实,在事变之初,蒋介石实际上是主张讨伐张学良和杨虎城的。这点可以从黄仁霖的回忆见其初衷。黄仁霖曾于十二月十五日赴西安晋见蒋介石,蒋介石当时曾写了一封信要他带回南京。黄仁霖说:“他写了信,然后又对我读信,等于是命令中央政府军队向西安进攻,如果‘叛军’不把他在三 天之内送回南京,即使要踏过他的尸体前进,也在所不惜”。可是,张学良扣留了黄仁霖,这信没能被带出。力行社动用武力营救领袖,虽有越轨之处,但主要仍是出自于对蒋介石的忠诚及对他安全的关切,认为运用军事压力,可能逼张学良释放蒋介石。而即使是动用武力,也只限于豫、陕两地,全国秩序都很安定。不管怎么说,蒋介石的确是安然脱险了。
多年来,蒋介石对父亲的绝对忠诚,是非常明了和信任的,也知道父亲从来没有过野心或诡计多端。但蒋介石不满意父亲擅自调遣军队,也不满力行社太过擅行独立。不过他并没有马上要父亲辞职,还接见过父亲两次,嘱咐他与陈立夫私下商量如何改组力行社。突然间,在事变两个月后,盛怒的蒋介石召见父亲,厉声责备他在事变期间的贪污不轨。这真是祸从天降!父亲结结巴巴地问道:“我究竟做了什么事使校长这样生气?”
蒋介石吼道:“你竟敢利用西安事变,盗用二十万元力行社的公款!”他说特务处控告父亲有两项贪污乱用经费的嫌疑:第一是在事变中,用尽了力行社总社二十余万元的存款;第二是用任武官时的经费,在南京盖了一幢大房子。
父亲想不到竟会受到这样的冤屈,恐慌地辩诉说,在事变中派了数十人到各省联络,安定民心,才花光这笔存款。至于建一栋小房子,是用自己和妻子的多年积蓄;而且盖房子的计划是在做武官以前就定下的。父亲并提起在自己协助写成的《三民主义力行社社章》里明文规定,每个人所有财产的增加,都须出于资薪等正当途径,贪污两百元以上即可判坐牢,超过五百元则可处死。父亲说:“可能有些官员、干部巧用各种方式去逃避这项规定。但是我不屑也没胆量做这些勾当,更不会明知故犯。”接着又申辩说:“特务的控告,显然是共产党或力行社的仇敌制造的假情报,以借刀杀人的手段,毁灭革命领导干部。”
可是,这次蒋介石拒绝接受父亲的辩解及重新调查的要求,并愤怒地告诉父亲,撤销了他所有的官职。力行社书记长的位置,由戴笠的副手郑介民接任。父亲简直不敢相信,领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感到愤懑、失望和哀伤。领袖竟会相信敌人和内部派系的诽谤、诬告,进而剥夺他的职位、名誉,及两人多年的情谊。这情况像是几年前南昌航空署火烧飞机事件。在无可奈何之下,父亲只好辞去他的各种职务,包括新生活运动总会副主任干事的职务。
民国二十六年五月,美国驻华大使詹生(Nelson Johnson)曾写到他与传教士雪仆(George Shepard)的谈话:“在西安事变发生后,蒋夫人即召这位传教士到她的身边协助处理事务。雪仆在此后数日中,发现了在南京有人想借轰炸西安、而事实上是要毁灭委员长的阴谋。他甚惊讶的是,此一阴谋为新生活运动中的一位邓将军所发起,此位邓将军组织了一批在德国和意大利受训,且同情法西斯的青年军官。邓氏派人到全国各地准备发动政变,而且拥立军政部部长何应钦将军 为独裁者,因为他较易被控制。”
蒋介石显然为周遭对父亲各类的指责和谗言动了真火,之后,每当有人提到“邓文仪”,蒋介石都会发怒。以至于父亲的高职朋友们都不敢为他讲情。不久后,蒋介石就解散了力行社和复兴社。父亲丢失了所有的职务,悲从中来,不知这些一而再、莫须有的梦魇,何时才会结束?
祖父殉难悲恸欲绝
不幸地,父亲的问题立即有了回应。民国二十六年四月初,一帮土匪可能听到父亲近来发了财,于是绑架了在湖南醴陵家中的袓父,把他劫持到江西万载县的深山里,传言要父亲在五天之内准备好一万元前往赎回肉票。刚遭受贪污、不轨等罪名而遭解职的侮辱,现在又面临着祖父死亡的威胁!父亲哪里会有一万元?他慌张地四处张罗,一个星期后,才勉强凑足三千元;请托三位亲戚前往江西扣留人质的深山里与绑匪接触。湖南省政府何主席得知消息后,表示愿意相助,允诺将在短期内汇款万元,可是已经太迟了!派去的人一时找不到线索,两个星期后,有人报信到家,在离家三百里路的江西安福县的森林里,发现祖父的尸体,被绑匪砍杀了九刀,血肉模糊,死状极为凄惨!已在当地用木板草草装殓,只等父亲重新处理善后。接到这噩耗,有如晴天霹雳!父亲昏倒了。
苏醒过来后,他想到自己能够参与营救领袖西安蒙难脱险,却没法子拯救自己的父亲,悲愤填膺。父亲向附近驻军求援,驻军中有许多中高级军官都是父亲的朋友。他们知悉后,就努力追剿土匪,很快地,几十个匪徒全被击毙或俘获。附近的其他散匪也被肃清,为地方带来安宁。祖父出殡那天,亲友邻居前来悼祭、送葬的约有千人以上。正当父亲黯然神伤时,他接到蒋介石当时的侍从秘书——好友萧化之(萧赞育)的来信,信中提道:领袖在干部会议中批评父亲和酆悌,说两人一向都很廉洁,尤其是邓文仪,历任重要工作,都能刻苦、清廉。但自从担任驻外武官之后,就贪污起来了。并且说父亲盖了洋房,当了财神,家人被土匪绑票就是贪污的明证。同时也责备郑介民同志处事不当。
实际上,父亲在他工作生涯中,对金钱一向不在意,更不会刻意求财。当然他有时也的确太随便了,以至于浪费公款。在职务范围和职权内,他觉得为公家做事,用公家的钱,是理所当然之事,只要不是落入自己的腰包里,多用一点钱,无可厚非。例如用公家的钱去上海和外地休闲娱乐;在武官任上,随意花用特别费;出国买不到飞机票,就订购一架小专机;回到南京述职时,给几位好友的夫人,每人一个钻石戒指等等。然而,根据力行社不能聚财的规定,父亲确实从不敛财,家里私有财产很少。而且公家的钱不够用时,就算贴上自家的钱也无所谓。家庭用度全靠母亲精打细算,并从他的薪水里省点钱,积蓄下来盖房子。
美国和中国的贪污观
燕京大学创始人司徒雷登(John Leighton Stuart)是国府迁台前的最后一任美国驻华大使,他曾对美国和中国的贪污及道德水平,做过很透彻的分析。他说:“在美国被认为是贪污的行为,在中国常常是合情合理的。在中国,一个官员经常随意用公款,因为他觉得亲友们帮他当上官员,不和亲友分享利益、权利是不义的。如果他不回报亲友们为他的成就所做的努力和牺牲,他就是没有义气和品格。他应该为他的亲友尽责任和义务。”
显然父亲觉得在自己职务可以使用公家钱款的范围内,自己的费用,及对亲友的小小施与,不能算是像孔祥熙、宋子文那种银行家、经济家,以贪污手段,私自扩大家产。因为这种想法,让他对于下属使用公款方面也放得很宽,多用一些钱,在他看来并不是贪污。在痛苦不堪的心情下,父亲日夜苦思,终于回了一封信给萧化之,说明:“原来力行社总社的二十余万存款所以花尽,是用在事变中派遣数十人到各省联络、稳定社会局面,用作差旅费和其他经费支出。我在南京中北门外造了一幢房子,仅有六间房屋,还是租的新村土地。建筑费三千元,是妻子省吃俭用存下来的。至于家父被匪绑架,实是有人以绑架勒索万元为名,对我行政治谋杀之实。如果说我贪污,为什么我连营救父亲的一万元赎款都无法筹付呢?由此足以证明我非贪污富有。
听闻酆悌、郑介民两位同志亦遭诽谤冤屈,慨叹一辈精英,先后蒙冤受辱,而不安于位,不久于位,诚堪为革命前途悲痛!”萧化之感念以前他生病时、父母亲对他的关心照顾,终于找了一个机会,把这封信亲手呈给蒋介石,同时对蒋介石恳言父亲不可能贪污。萧化之后来对父亲描述当时的情景:蒋介石戴上眼镜,慢慢地看完那封信,也不讲话,然后叹了一口气。看来,这封信是起了点作用,尤其是“连营救父亲的一万元赎款都无法筹付”,应当是有力的证据。虽然父亲对自己的辩护合情合理,但各界对他长年来不断地进行控诉,还是有分量的。此后多年,尽管蒋介石对父亲仍继续有褒有贬,有升有降,可是原来那种长兄幼弟的情怀,就一去不复返了。父亲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当时迅速决定拯救领袖,竟会导致自己被撤职,及力行社遭解散。但父亲一生始终以他在西安事变中的表现为荣为傲。
在事变后的耶稣受难日,蒋介石在对全国演说中提到了西安事变,鼓励罪人悔悟自新,重新做人。可是他忘了蒋夫人嘱咐他对手下、部属要公平的事。夫人曾对蒋介石说过:“你的脾气不好,对下属从来不耐心,不仔细交代,你也从来不听他们的意见,这些真是令我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