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解读:孙权重用校事弄权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孙权靠江东豪门世族打天下,他一向重情谊,忘过记恩,对世族子弟广加延用,每每给以高官重位,从而促成了门阀制度在江东的盛行。为打破这种局面,孙权也进行了一些改革,如重用暨艳等人推行吏治革新,但因为反对声浪过大不得不半途而废。孙权不甘心,其后又推动了一轮新的改革,这一次手段更为严厉,改革的主角名叫吕壹,《三国志》里没有他的传,在孙吴政坛他本来只是个小人物,职务也不高,是中书郎。
汉以前大权集中于尚书台,相当于朝廷的秘书局,尚书台之外还有一个中书台并存,设中书令,与尚书令品秩相当,但权力小得多,管一些来往文书。曹丕在位时提高了中书台的职权,设中书监,逐渐取代尚书台,成为朝廷新的秘书局,是新的权力核心。
中书监下面有一个部门叫通事部,负责人就是中书郎,相当于朝廷秘书局下面的秘书处处长。孙吴建国,没有设中书监,却设了中书郎,任用的就是吕壹。中书郎的全称是中书典校郎,又称典校事、校郎、校事,在这些名称中校事的名气最大,提起它大家想到的往往是特务。吕壹,就是孙权身边的高级秘书,也是孙吴的特务头子。暨艳失败后,孙权开始重用吕壹,给了他非常大的特权。中书郎本来的职责是典校各官府以及州郡的文书,孙权还让他刺探臣民的言行,举罪纠奸,这一下吕壹手中的权力大了。
要对文武百官和臣民进行监视,人手少了不行,吕壹手下一下子增加了很多人,孙权视吕壹等人为心腹爪牙,对他们有求必应,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吕壹等人也很卖力,通过监视百官士民发现不少线索,尤其是大臣们的把柄,问题一经落实,有人就会被治罪。
暨艳事件后,世族们自以为取得了胜利,这时才发现高兴得实在太早,孙权这一招很厉害,把大家治得服服帖帖。可是问题随之而来,开始吕壹等人还比较小心谨慎,时间一长,手中的特权不断增加,孙权又越来越信任,这些人便骄傲起来,也不再约束自己的行为。为了多出成绩,以便到孙权那里邀功,吕壹等人抓住小问题不放,夸大事实,把小案办成大案(摘抉细微,吹毛求疵,重案深诬),更有甚者,为了取得案件突破,他们经常搞刑讯逼供,不管地位高低,一到他们手里就大刑伺候。
吕壹等人的行为激起了大臣们的反感,太子孙登带头反对,他向孙权进谏,认为吕壹等人生性严苛、手段残忍(壹性苛惨,用法深刻),要求废止。孙登连谏多次,孙权不接受。丞相有匡扶天子过失的职责,顾雍不敢沉默,也向孙权进谏,孙权仍然不听。不仅如此,顾雍还受到了孙权的严厉批评(用被谴让)。太子和丞相都碰了钉子,大家只得闭口(大臣由是莫敢言)。大家看明白了,吕壹的后台老板是皇上,反对吕壹就是跟皇上过不去,暨艳搞的人事制度改革虽然失败,但皇上心里一直耿耿于怀。
没有人敢公开反对,吕壹等人更加嚣张,他们的手越伸越长,看谁不顺眼就收拾谁,不少无辜者受到了冤枉(毁短大臣,排陷无辜)。吕壹手下人违法,被建安郡太守郑胄所杀,吕壹非常愤恨,于是中伤郑胄,孙权立刻把郑胄抓起来要严办,幸亏潘浚、陈表等人竭力上言,郑胄才被释放。
吕壹指控前江夏郡太守刁嘉诽谤朝廷,孙权大怒,把刁嘉逮捕审讯,被传讯作证的人迫于校事的淫威,都说刁嘉确实说过那些话,只有侍中是仪坚持正义,说没有听到。是仪长期在孙权身边从事机要工作,深得孙权的信任,侍中的品秩是二千石,与朝廷九卿相当,但在吕壹眼里只不过小菜一碟,案子由审刁嘉变成了审是仪,吕壹主持审问,结果可想而知,对是仪不利的信息不断传向孙权,孙权多次下诏责问,口气十分严厉,群臣闻听大气都不敢喘(见穷诘累日,诏旨转厉,群臣为之屏息)。
在这种情况下是仪仍然坚持原则,他给孙权上疏说:“现在刀已架到臣的脖子上,臣怎敢包庇刁嘉,自取灭族之祸,成为不忠之鬼?我只是把知道的原原本本据实回答(顾以闻知当有本末)。”是仪坚持不改口供,孙权这才感到或许真如是仪所言,于是下令不再审问,是仪和刁嘉才得以身免。吕壹等人不仅把手伸向太守、侍中这些“省部级”高官,孙权的女婿、身居左将军高位的朱据也不能身免。朱据手下有个叫王遂的人,冒领了三万钱公款,吕壹怀疑朱据是背后指使,钱最终到了朱据那里,于是逮捕朱据手下的一名主管,严辞逼供,这个主管禁不住酷刑,被打死了。
朱据哀怜他死得冤,找了一口好棺材为他安葬,这进一步引起了吕壹等人的怀疑,他们认为这正是朱据贪污公款的铁证,上报孙权,孙权多次当面严厉质问朱据,朱据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从家里搬出来睡到草垛上等候处罚(藉草待罪)。丞相顾雍也被吕壹盯上了,他曾告过吕壹的状,吕壹当然怀恨在心。吕壹秘密检举顾雍的过失,孙权大怒,当面严厉质问顾雍。吕壹告的是什么状史书没有记载,作为丞相,顾雍的职责范围很广,要打他的小报告也不是难事,经过吕壹等人添油加醋,孙权对顾雍有了意见,甚至打算换人。
这时候,一个人的出现,保住了顾雍丞相的位子,这个人名叫谢宏。谢宏并不算特别显要的人物,他只是一名黄门侍郎,这个职位可以经常接触天子,所以了解许多内幕,看到顾雍的相位摇摇欲坠,他想帮顾雍一把。谢宏找到吕壹,故意问:“顾公的事情怎么样了?”吕壹顺口答道:“不怎么乐观啊(不能佳)。”谢宏又问:“如果顾公被免,谁能代替他?”吕壹还没回答,谢宏抢答道:“会不会是潘太常?”吕壹想了大半天说(良久曰):“你说得差不多(君语近之也)。”
潘太常就是潘浚,吕壹谁都不怕,却特别害怕此人。之前说过,孙权留潘浚在武昌,协助陆逊负责荆州方面的事务,校事专权的事传到武昌,陆逊和潘浚深为忧虑,感到长此下去国家将陷入混乱,每次谈到这个问题,他们二人都忍不住流泪(同心忧之,言至流涕)。
潘浚请求还朝,来到建业,多次向孙权进谏,孙权仍不听。潘浚是个能文能武又有血性的人,他想了一办法,要彻底解决吕壹。潘浚设宴,大会郡僚,他想在宴会上亲手将吕壹杀了(欲因会手刃杀壹),以一已之身为国除患。然而吕壹耳目众多,消息被他侦知,吕壹吓得称病不敢去。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潘浚一心跟他同归于尽,让吕壹十分忌惮。谢宏身在中杻,当然知道这些,他提潘浚的名字是故意的。谢宏说:“潘太常提到您的名字无不咬牙切齿(常切齿于君),只是他身在武昌,路太远没有机会罢了,今天如果取代顾公,恐怕明天就要打击您!”吕壹大惧,于是主动帮顾雍化解。
潘浚后来只要有机会见孙权,无不陈述吕壹的奸恶,说得次数多了,引起了孙权的警醒,吕壹的宠信有所松动(由此壹宠渐衰)。据史书记载,被吕壹诬告过的重臣除顾雍、朱据外,还有陆逊、诸葛瑾等人,看到这些重臣们被校事打压,群臣不敢出声,激怒了骠骑将军步骘。
步骘此时不在建业,他以骠骑将军的身份在西陵负责长江上游防务,西陵即夷陵,孙吴改的名。经过深入思考,步骘向孙权上了一篇长疏,痛陈校事四宗罪:一是轻忽人命,已招来举国称怨;二是政令有失,导致阴阳失和,近期连续发生两次地震,天地示变,人主当警醒;三是离间股肱之臣,有损社稷;四是校事之设,造成吏多民烦,成为弊政。步骘的上疏让孙权冷静了不少,孙吴的武将,陆逊为首,诸葛瑾为次,以下就是步骘、朱据,这些人如果都陷于校事之争,将来谁为自己打仗?朱据的案子这时还没有结论,朱据每天还睡在草垛上待罪。典军吏刘助发现了案情的真相,把吕壹陷害朱据的过程秘密报告了孙权,自己的女婿遭到如此下场,孙权震惊之余陷入深刻反思:“就连朱据都会被陷害,何况其他官民(朱据见枉,况吏民乎)?”
孙权下令,赏赐刘助一百万钱,逮捕吕壹,严加审问。
吕壹被收付廷尉,负责审理的是他的老对头丞相顾雍。吕壹已是阶下囚,但顾雍仍然和颜悦色,心平气和地问他口供,问完,临走还特别对吕壹说:“你有什么要申诉的没有(君意得无欲有所道)?”办案子,这才叫专业,吕壹羞愧无言,唯有叩头。尚书郎怀叙大概也深受校事之害,当面羞辱吕壹,顾雍斥责道:“朝廷有法律,怎么能这样(官有正法,何至于此)?”案件审结,有关部门报告,拟对吕壹执行焚如、车裂之刑。焚如是王莽首创,用火把人活活烧死,车裂是传统酷刑,用车驾从不同方向把人撕成碎片,看来吕壹这些年真把大家祸害得不浅,大家觉得不用这些刑法不足以解气。可能孙权觉得太血腥,毕竟吕壹为自己卖命,没有批准这么做,将吕壹处斩。
吕壹死后,接任中书郎的是袁礼,孙权派他向受吕壹等人诬陷的文武大臣们道歉,并询问对时局革新的意见。袁礼跑了一大圈,先后赴各地拜见了陆逊、诸葛瑾、步骘、朱然、吕岱、潘浚等人,吕壹倒了台,这个姓袁的会不会是下一个吕壹,大家心有忌惮,不肯多说。袁礼向诸葛瑾、朱然、吕岱征求对时局和政治的意见,他们都说自己只懂军旅,不知道政治,不肯提(各自以不掌民事,不肯便有所陈),把提意见的任务推到陆逊、潘浚。袁礼去见陆逊、潘浚,这二位干脆声泪俱下,涕泣不止(泣涕恳恻)。
袁礼回来如实禀报,孙权大为惊虑,他知道陆逊等人内心里仍有恐惧,对自己无法完全信任,这让孙权感到可怕。孙权于是写了一封长信,分别派人送给以上重臣。
在信中,孙权一一以诸人的字相称,口气十分亲切。孙权说,天下只有圣人才能不犯错误,只有聪明绝顶的人才能看清自己(夫惟圣人能无过行,明者能自见耳),一般人哪能做到那么周全呢,一定是他有什么地方伤害了大家,他又疏忽没有察觉,所以大家才有顾忌。
孙权说,他随先父起兵以来已经五十年了,和诸君相处,从年轻到年长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总以为已经做到了完全了解,做到了推诚相见,于公于私,都结为一体。那些穿布衣、系皮带的平民百姓结成友谊,尚能经历磨难不变心(布衣韦带,相与交结,分成好合,尚污垢不异),而与诸君共事,大义上是君臣,私情上其实说是骨肉都不为过(诸君与孤从事,虽君臣义存,犹谓骨肉不复是过)。孙权说,荣华富贵、欢喜忧愁,愿意和大家一起分享,希望大家能竭尽忠诚不隐瞒,贡献智慧不保留。船开到河中间,还能在河里把谁换一下吗(同船济水,将谁与易)?齐桓公是霸主,做得好管仲就赞扬,有过失管仲就指出来,意见没被接受劝谏就不停止。希望听到大家的见解,以改正自己的不周之处。
这封信写得言辞恳切,可以说发自肺腑,也可以看作经历吕壹一事后孙权向大家作出的检讨。《江表传》补充说,孙权在信里还有这样几句话:“天下没有纯白色的狐狸,但是有纯白色的皮衣,这是众人用纯白色的狐皮积攒出来的(天下无粹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众人之积也)。能用各种颜色的狐皮缝制一件纯色的皮衣,所以只要能调动起众人的力量,就能无敌于天下,只要能利用众人的智慧,就不怕比不上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