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晚年为何成立百万富翁?张爱玲的晚年生活
今年是张爱玲逝世20周年。1995年9月8日,张爱玲被房东发现死于加州的公寓中,发现时已经去世一个星期。
关于张爱玲,我们熟知她在上海、在香港的生活,她的童年、她的求学及至她创作旺盛的时期。她晚年在美国的生活,我们所知不多。张爱玲去世后,她的遗产由好友宋淇夫妇保管,宋氏夫妇去世后,他们的儿子宋以朗成为张爱玲的遗产继承人。过去几年,在宋以朗的帮助下,张爱玲的遗稿逐渐出版,《小团圆》、《雷锋塔》、《易经》……而在张爱玲与宋淇夫妇的书信中,我们慢慢了解了晚年张爱玲的美国生活。
最近,宋以朗整理出版了《宋家客厅》一书,细说父母与文坛好友的交往,其中自不会少了张爱玲。澎湃新闻获得授权摘录其中谈张爱玲晚年经济状况的部分,我们会发现,张爱玲的晚年并不如之前大家所想的那么窘迫。对张爱玲和宋家感兴趣的朋友还可以关注文末的新书发布会信息。
张爱玲死后,遗嘱执行人林式同需要处理两件事。其一,处理遗体。9月30日,治丧小组的成员林式同、张错、张信生三人在加州租船出公海撒骨灰,尊重遗愿同时遵守法律。其二,张爱玲在遗嘱中说她所拥有的东西交给宋淇夫妇,包括钱财与一些遗物。
张爱玲
于是林式同再去张爱玲家整理遗物,这所房子位于洛杉矶市10911号RochesterAvenue206室,根据林式同的描述:“正对着电梯口,一条笔直的走道,四面没有窗,灰灰的日光灯,整天亮着。到了尽头,靠左边,就是张爱玲住的房门。一打开门,房里弥漫着沉郁的空气,我很快的把所有的窗户打开……地上摆着许多纸袋,包着不同东西,门旁靠墙放着那一张窄窄的行军床,上面还铺着张爱玲去世时躺的那床蓝灰色的毯子,床前地上放着电视机、落地灯、日光灯,唯一的一张折叠桌倚在东墙近门的地方,厨房里搁着一把棕色的折叠椅,一具折叠梯,这就是全部的家具了。这些东西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轻便好拿,包括电视,她原来有个小的,只有五六吋,大概太小了,看不清楚,搬家后买了一个新的,大一点,有十几吋,也不重。张爱玲买了大量的灯泡,因为她怕黑怕冷清,电灯电视一天到晚开着,这习惯她曾经跟我谈起过,‘有时还藉电视声音催眠’。对门朝北的窗前,堆着一叠纸盒,就是写字台,张爱玲就坐在这堆纸盒前面的地毯上,做她的书写工作……墙上没有挂任何东西,连一张日历也没有,真可算是家徒四壁。张爱玲的房内除了她自己的作品和定期杂志外没有书。”
张爱玲的美国移民“绿卡”。证件显示她到美国的时间是1955年10月22日,地点是旧金山第13区第26港。
最后一点其实不对,因为房间内有张爱玲最爱的《红楼梦》和丈夫赖雅的亲笔签名书。
“更衣室里除挂着的衣服外,地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纸袋……她从来不用箱子,什么都是临时现买,一搬家就丢的丢了。她不用普通的女鞋,唯一常用的是胶底浴用拖鞋,买了好几大包,全是新的,用脏就丢。”此外张爱玲生前在韩国城租了一个三英尺见方的小仓库来摆东西,全用纸袋装着。
外界有人看到这些描述就觉得张爱玲晚年很凄凉。我觉得,只要张爱玲自己喜欢,何必要求她一定要住花园洋房,坐跑车、养番狗、吃鲍参翅、穿名牌时装、携高贵手袋、戴钻戒、搞整容?就我所知,张爱玲在赖雅去世之后的感情生活应该是空白的。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为什么一定要她有个伴侣呢?没有这些东西就一定很凄凉吗?你可能有如此想法,但正如她那篇散文所说的,她要你“把我包括在外”。
以我自己来说,最近作家陈玉慧发表了一篇文章回忆数年前上门来探访我的事。她写道:“宋家现在是宋以朗一个人住,张爱玲的文件和书稿,全置于客厅一大桌上,再加上一墙壁张爱玲或有关张爱玲的著作,除此,没有别的家具或装饰。”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无妻无儿,家徒四壁很凄凉,反而这种生活我喜欢得很啊!
林式同将张爱玲家里的物品归类,分为九大块:一、银行财务及税务部分,需要让律师处理,其结果将专函报告;二、家具,包括电视、灯桌、桌子等;三、衣服,包括化妆品等;四、来往信件,分为宋淇夫妇、亲戚(姑姑与弟弟)与其他人的信件;五、作品手稿;六、身份证明,包括结婚证、公民证;七、随身用品:眼镜、假牙等;八、照片;九、书籍。
他来信咨询我父母需不需要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地运回香港。他说如果全部装箱,需要让海关检查,并要本人到海关处领取。我父母回复他说,某些普通东西不需要,如桌子、梯子、电冰箱、电视机。最后林式同以海运方式寄了十四箱东西过来,包括书籍、照片、衣物、鞋子、手提包、假发、毯子以及两箱手稿。
1997年,我母亲将一些手稿捐给美国南加州大学东亚图书馆,其中包括《同学少年都不贱》的手稿(2004年出版),《海上花》的英文译本打字稿(后来由孔慧怡完成,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2005年出版),《少帅》的英文打字稿(2014年9月中英对照版由台湾皇冠出版),《中文翻译:一个文化影响的媒介》的英文演讲稿(已翻译成中文,未发表)等。在1992年2月25日的信里,张爱玲曾提及一份关于林彪的英文稿,但该稿不在遗物中,现在不知所踪。
当时我母亲留下了张爱玲遗物中的一些手稿在家里,不知它们可否出版。我母亲去世后由我处理出版,包括《重访边城》(2008年),《异乡记》(2010年),《雷峰塔》、《易经》的英文打字稿(后来由赵丕慧翻译成中文,2010年出版)。这里有一件轶事,当时香港科技大学学生孙晓明找上门,要求阅读《雷峰塔》、《易经》以完成他的硕士论文,结果我同意了。不幸张爱玲将两份打字稿的封面掉乱,结果他2009年的论文《天才梦:张爱玲美国时期的生活与写作初探》里面的《雷峰塔》应该是《易经》,而《易经》则应该是《雷峰塔》。不过孙晓明还是第一个写了有关这两本书的人。
林式同还去银行把张爱玲的存款取出。张爱玲在美国有六个户口,花旗银行、美国银行等,林式同总共找到28107.71元美金。去银行取钱并不是凭着一份所谓遗嘱就可以拿到的,因为银行不会根据一张纸而将户口金额全数转账。林式同要经过洛杉矶市遗产承办法庭办理手续,需出示死亡证明、确认遗嘱、确认遗嘱执行人。完成后,法庭就会发指令给林式同去银行取钱。外面有一些说法是,林式同没通过法律途径就把钱取出了,因此没有法律效应。这种说法完全不可能,银行不会随便把钱给人,他们只服从法庭的指令。
林式同先把张爱玲银行的28000多元美金全数汇给我父母,并列出消费清单,包括黑箱车、冷藏、火葬、租船等花费,以及找遗产承办法庭所用的律师费、所租单位的清洁费、搬运费、电话费、邮费、煤气费、电费、把东西运回香港的运输费等。林式同告知上述费用估计是11687.03美元,我父母随后就把这笔费用汇还给他。张爱玲有28000多元美金的存款,当时美元兑港币汇率是7.75左右,所以张爱玲死后共有20多万港币,这在当时不算多也不算少,网上有人说她生前穷得要拾纸皮来糊口,是无稽之谈。
没过多久林式同也去世了。他的太太是日本人,患了老年痴呆症,忘记他是谁,让他痛心,因此他写了一本《你是谁啊!》。他寄了一份电脑打印本给我父母,应该没有出版过。书的后语是:“这是一个大时代的一对小夫妻的故事。这是个不能留学而留学,不愿移民而移民,抗日而和日本人结婚,自认是中国人而不是中国人,要爱国而没有国可爱的人,挣扎着度过了一生的故事。这故事由老人痴呆症的来临而结束。它和每一对夫妻一样,期间充满了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我要补充的是,张爱玲究竟有多少钱。上面我们说美国银行有28000多美元,扣除身后事费用后是17000美元左右。我手上有些张爱玲与我父母的通信,里面有提及财务报告,我父亲在香港帮张爱玲买了一些外币或定期存款。哪个国家利息高而通货膨胀低,赚的钱就比较多。我母亲在香港以她自己的名义开了多个银行户口,其中一些是帮张爱玲管理的存款,但也有其他户口是我父母、我三叔宋希与其他亲朋戚友的。我不清楚哪些钱具体属于哪个人,银行也不会随便给我详细资料,因为他们不可以无故揭人隐私,就算是子女也不例外。
这里有一张纸条,日期是1996年12月18日,是我母亲的笔迹,上面写着张爱玲的英文名字E.Chang,计算“绿簿子”(银行外币存款)剩余32万多美元。这不是法律认可的证据,只是一张字条。按照当年的汇率,那大概是240万港币。如果张爱玲当年带这笔存款回中国,就是个百万富翁了。今天莫言拿到100万美元的诺贝尔文学奖金,还会给人取笑他在北京买不起一套房子,但在1995年,240万港币在内地(或香港)不是一个小数目。
说到这里,大概已澄清了张爱玲晚年的经济状况。
回看张爱玲的遗嘱附信,大概意思就是把剩下来的钱给我父母用来照顾身体。他们两个人给病魔折磨多年,医药费其实远远超过张爱玲剩下来的钱。现在我的双亲都已经去世了,那些版税收入就另有用途。
张爱玲在遗嘱附信里说要“请高手译”她的作品,现在她的作品已经翻译成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波兰文、捷克文、日文、韩文、越南文等。其实它们都是外国出版社自己找张爱玲的国际代理签的合同,他们自己付翻译费。有些张爱玲的英文作品翻译成中文,如《雷峰塔》、《易经》、《少帅》,则用张爱玲的版税入息来支付。
香港大学张爱玲纪念奖学金从2009年开始,每年颁予一位从内地或台湾来港、于香港大学修读文学科及人文学科之本科在读女学生5万港币,如今已经有三位大陆学生与一位台湾学生受惠。当年香港大学的奖学金是张爱玲后来成为作家的重要因素,现在的奖学金得以帮助背景和张爱玲相似的女学生,我相信她会同意这种做法。
张爱玲五年研究计划由2011年开始,每年一届,持续五届,每届将选出三至五个研究项目进行资助,论文与文字创作资助金额为五万元人民币,纪录片为十万元人民币。三年来已经有十五人受惠。实行这个计划,金钱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出版社[新经典文化、青马(天津)文化、香港与台湾的皇冠出版社]付出的人力,因为行政事务繁重。
2010年是张爱玲诞辰九十周年,香港浸会大学举行了张爱玲国际学术研讨会,差不多一百位学者参与,后来出版了论文集《张爱玲:传奇·性别·系谱》(林幸谦主编)。此外,浸会大学的纪念张爱玲系列活动颁出了首届张爱玲绘画奖,其中冠军奖金为五万港币,后来出版了《印象·张爱玲》一书。以上活动用张爱玲的版税入息支付。
2010年,北大百年讲堂举行了“2010北京张爱玲纪念研讨会”,各地学者聚首一堂,包括止庵、陈子善、苏伟贞、郝誉翔、符立中、格非、马家辉、吴福辉、杨联芬等。以前试办的张爱玲研讨会都会碰到阻力而停止,所以这个会议是大陆的第一次张爱玲研讨会,以后就应该容易得多了。这个会议也是用张爱玲的版税入息支付,加上出版社的帮助。
还有一件轶事。2010年张爱玲研讨会在北京召开时,我遇见一位以前的台湾记者,她跟我道歉说:“不好意思,打搅你母亲了,我曾在当年打电话给你母亲询问张爱玲死讯,我也知道这是非常心烦的。”我当时也不知道我母亲心情如何,回来后看到她的日记才顿时明白。我母亲听见张爱玲逝世的噩耗,当天做了记录:“1995年9月9日,中秋节,倒数661天。惊闻爱玲噩耗(孤寂中离开人世,是祸是福?),四十余年旧事涌上心头……整天电话不绝,烦愁到极点……总解不开生死之谜。”她在日记里列了来电名单——郑树森、平鑫涛(数次)、《联合报》陈××以及其他报界人士,“都想拿资料”。信中的“倒数661天”是指离香港回归的日子。她“烦愁到极点”后,夜深去听法国作曲家马斯奈(Jules Massenet)的歌剧《泰伊思》里面的小提琴名曲Meditation来解压,“动我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