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最早报道了汪精卫叛国丑闻?新闻勇士严怪愚
一代报人严怪愚因不畏强权,文风犀利,笔挟风雷,成为抗战时期与邹韬奋、范长江、冯英子等齐名的著名记者。他曾第一个果敢揭露汪精卫叛国投敌的丑闻,震惊海内外,赢得了“新闻勇士”的美誉。
首揭汪精卫叛国丑闻
1938年12月,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与周佛海、陈璧君、陶希圣等人从重庆逃往越南河内,给国民党中央党部和蒋介石发出“艳电”,主张“与日本交换诚意”,以“和平谈判结束战事”。次年3月间,汪又亲拟与日本首相平沼骐一郎的《汪平沼协定》,向日索取活动经费及军费借款,并派“日本通”高宗武携往东京签署。以汪精卫为首的亲日派脱离中央投日,对国民党来说,自然是一大丑闻。蒋介石很是恼火,下令封锁消息。重庆各报虽略知内幕,但身处“陪都”,在新闻管制的高压下,只能暗中议论和观望。
国际新闻社负责人范长江也无法揭露此事,情急之下,找到当时以中国西南旅行记者身份在重庆采访的严怪愚(时任湖南省《力报》采访部主任),并交给他一份材料,说:“国民党禁锁严密,重庆各报均不敢发表。《新华日报》为照顾关系,也不好刊登。我们商量,只有找到你,再试试你的勇气,让你们的《力报》首先发表这则震动国际的新闻。《力报》办在湖南,天高皇帝远,你有勇气吗?”严怪愚未及看完,就被汪精卫的卖国行径激怒了,不禁拍案而起,大呼:“可耻!可耻!真是民族败类。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领土,杀戮我同胞,而今竟有人认贼作父,想将五千年文明古国拱手相让。我必须冒着坐牢杀头的危险,马上予以揭露!”
当晚,严怪愚写成一则电讯,加急发回报社,并寄上一篇《汪精卫叛国投敌前后》的通讯。第二天(1939年4月7日),这则新闻便以《图作小朝廷之大傀儡,汪逆实行降敌卖国》为题,一字不漏地在《力报》头条位置登了出来。文章一针见血地指出:“汪兆铭先生与日签订密约,其倡导的和平运动,是公开投敌的可耻勾当,也是片面抗战路线的必然趋势。日寇在华进行政治诱降,看来已初见成效;国人切不可等闲视之!”消息既出,东南半壁倾刻哗然;全国民间报纸纷纷转载,甚至整个国统区为之震动,群情激愤,要求严惩汉奸卖国贼。重庆当局十分尴尬,因“惹事”的《力报》在湖南,蒋介石下令严查。国民党湖南省政府主席薛岳慑于蒋介石的恼怒,一时惶惶不可终日。第九战区长官司令部政工处处长胡越大发雷霆:“严怪愚造谣,竟敢诬蔑我们的汪副主席,非抓回来枪毙不可!”
《力报》披露事件半个月后,国民党中枢见纸包不住火,也只得改变态度,宣布将汪精卫开除出党,中央社和各报才纷纷报道了这一叛国丑闻。薛岳则转怒为喜,胡越也改口说:“我们湖南是第一家公布这个重要消息的省,别的省、别的报纸只好在后面赶黑屁股……”这样,严怪愚和《力报》同仁才幸免于难。《力报》因此影响面迅速扩大,发行量由原来的三千份猛增到一万二千份。严怪愚因其果敢壮举而赢得了“新闻勇士”的美誉,随后担任了《力报》总编辑。
除了正义,严怪愚没有什么强硬的后台,因此他吃了不少苦。湖南《晚晚报》因发表了他一篇揭露曾任湖南省代理主席何键的公馆黑幕的小说,就被当局查封,也使得他很久不能用“严怪愚”这个名字发表文章。1940年5月,国民党发起第二次反共高潮,湖南当局趁取缔八路军驻湖南办事处之机,以“言论荒谬”、“协同‘八办’阴谋推翻政府”为由,查封了《力报》,报馆三人遭逮捕,严怪愚被投入监狱达8个月之久。此举惹起民众抗议,许多读者拒绝办理退订手续,要求《力报》复刊。出狱后,严怪愚即与冯英子找省党部书记廖维藩交涉,廖同意复刊,但提出复刊后的《力报》必须听从政府指令。严怪愚即刻表态:“与其跪着生,不如站着死。”拂袖而去。这次交锋虽复刊未果,但彰显了这位新闻怪杰的胆魄与睿智。
创办《力报》旗号鲜明
严怪愚本名严正,1911年生于湖南邵东县九龙岭严家桥。受同乡老师贺绿汀革命思想的熏陶,严从小追求进步,1928年17岁时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31年秋,严怪愚考入湖南大学经济系。他性格刚正耿直,才思敏捷,在校期间即出版了《百感交集》一书。他经常在湖大校刊、《民国日报》《晚晚报》等报刊上发表抨击时弊的文章,在底层市民和舆论界引起了强烈反响,因此名声大躁,被同学们誉为“岳麓山的三大名人”。“严怪愚”这一名字确实有些怪,他曾谈到此名的来历:“我本名叫严正,年轻时邵阳当地一些豪绅不喜欢我,说这个姓严的又刁又滑,像条鲇拐子鱼——就是鲇鱼,此鱼习性古怪,乡人常用来骂人。邵阳话严、鲇同音。既然他们对我又恨又怕,我就干脆叫‘鲇拐子鱼’好了。”于是谐音“严怪愚”就成了他的笔名和学名,“严正”反而没人叫了。
1935年,严怪愚大学毕业后放弃了所学专业,选择了动荡危险的新闻记者生涯。当时许多亲戚及同学劝他不要放弃能赚钱的经济专业,不要走“歪门邪道”,有人甚至说他人如其名,又怪又愚。他回敬说人各有志,请勿勉强。踏入新闻界的第一年,严怪愚就到沪宁探访,专程拜谒了他崇拜的鲁迅先生。鲁迅对这位执着于新闻和文学的年轻人很器重,长谈之后语重心长地告诫他:“做人傲气不可有,但傲骨不可无。”先生的这句话影响了他的一生。
为开辟一块属于自己的舆论阵地,严怪愚与好友康德、冯英子1935年在长沙创办了《力报》,陈楚任主编,严怪愚任副刊主编兼采访部主任,公开打出“拥护中共”的旗号,使《力报》成为当时国内颇具抗战特色的一张报纸。
文坛巨匠鲁迅逝世后,举国哀悼,湖南国民党当局却下令禁止新闻界著文悼念。严怪愚和陈楚提出抗议,顶着压力在长沙发起召开隆重的追悼会,并率先在《力报》上开专栏悼念鲁迅,称“高尔基逝世,是西方落了一个太阳,鲁迅去世,东方殒伤了一个月亮”,许多其他报纸不敢采用的纪念文章也得以发表。此举让一些政要和右派文人不满,也激怒了国民党湖南省党部机关报《国民日报》总编、省党部主任秘书罗尔瞻。事也凑巧,不出几天,北洋军阀的大头目段祺瑞辞世。罗尔瞻立即在自己报纸上推出特刊追悼段祺瑞,并抛出《鲁迅、段祺瑞遗嘱的评价》一文,大肆吹捧段祺瑞“公而忘私”,贬责鲁迅“私而忘国”,说“鲁迅之死不算得损失,段祺瑞之死才算得损失”。严怪愚立即撰文反驳:“鲁迅的遗嘱,我喜欢他的‘硬’,喜欢它刻毒而近乎实在……段祺瑞的遗嘱,我喜欢他的堂皇,口气足,虽然实际上做不到,事实上近乎夸大,可是到底可以给‘幻想’一点安慰。但我更爱鲁迅,因为他一生没有做过‘媚’的文章,他始终站在反帝反封建的前沿,为民众的觉醒而呐喊。的确,段祺瑞功在‘民国’,那么,鲁迅则功在‘国民’了。”几个回合下来,新闻界风头十足的人物罗尔瞻理屈词穷,大骂严怪愚“领了俄国卢布,啃了俄国的黑面包”,没办法只好央人斡旋调停。25岁的严怪愚“牛刀小试露锋芒,敢与权贵来较量”的勇气传为佳话。
随后,严怪愚冒着“倾共”嫌疑和报纸被查封的危险,毅然在《力报》上刊登了毛泽东1938年5月发表的《论持久战》。《力报》坚持抗日救国、争取民主的正义立场以及在国统区的强烈反响,引起了中共领导人的极大关注。周恩来要求八路军驻湘办事处代表徐特立每期寄送8份《力报》,他阅读了严怪愚的很多精彩文章并击节赞赏,说:“《力报》确实是一张不简单的报纸,是一张坚决抗日的报纸,严怪愚先生行文旗号鲜明,确实是一位有勇气的记者。”
战场上的新闻勇士
1938年春,严怪愚与范长江、徐铸成、谢冰莹等一批青年记者奔赴徐州台儿庄抗日前线采访,受到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将军的接见。在炮火连天的两个多月里,严怪愚和官兵们一起经历了浴血战斗。一次,严怪愚在阵地上捡到一个炮弹引线管,他不知是什么东西,拨弄了几下顺手一扔,结果“轰”的一声爆炸了。等他清醒过来,发现右腿已被炸得鲜血淋漓。一些士兵为他包扎伤口时取笑道:“严书生,怪愚,名不虚传。好在你命大,不然早就报销了!”严怪愚也忘了疼痛,跟着众人笑起来,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他冒着枪林弹雨日夜采访,忘我挥毫,写出了《凭吊台儿庄》《陇海东线》《我们新的长城——黄河防线》等十几万字的战地通讯,揭露日寇侵华的野蛮行径,讴歌抗日军队的英雄事迹,大大鼓舞了前方士气和全国军民的斗志。
同年11月,湖南省政府主席张治中拨款3000元,将长沙《力报》搬迁至邵阳,称邵阳《力报》。12月15日邵阳《力报》创刊,出版期数衔接长沙《力报》。创刊之初,严怪愚任副刊部兼采访部主任。1939年1月,严怪愚辞去副刊部兼采访部主任一职,任西南特派员,经广西、贵州赴四川,2月中旬抵达当时的陪都重庆。沿途所见、所闻、所感,均写成通讯,总题叫《三千里旅程》,寄回报社连续刊载。
另外,范长江和胡愈之向严怪愚提供了一份关于广西情况的原始资料,请他写一篇揭露这个“模范省”黑暗的通讯。那时日寇入侵桂南,严怪愚赴战地采访中,立即感到这个号称“三民主义模范省”的广西,与外界宣传的相去甚远,就写了一篇《草色遥看近却无》,对白崇禧、李宗仁的欺世盗名进行了辛辣的讽刺和抨击。国民党军副参谋总长兼军训部部长白崇禧看了暴跳如雷,在广西“扩大行政纪念周”上,指名道姓把严怪愚大骂了一通,扬言要捉拿严怪愚并把他枪毙。后来白崇禧退居长沙,仍对严怪愚耿耿于怀,在他开列的黑名单中亲笔写上了严怪愚的名字。白崇禧曾托人约请时任《长沙晚报》社长的严怪愚与他“当面谈谈”,严怪愚料知凶多吉少,只得潜回老家邵阳躲避。
1946年6月,第二次国共合作破裂,国民党政府勒令中共代表团限期撤离上海。这年冬天代表团启程时,迫于紧张的局势,各方人士都不敢在便衣的盯梢下露面,只有严怪愚前往送行。第二天上海《申报》消息称:“昨日中共代表团成员全部离沪,只有《东南日报》特派员严怪愚先生一人在风雪中送行……”随后,范长江陪同严怪愚到南京梅园新村中共代表团驻地拜望周恩来。严怪愚问:“内战可不可能避免?”周恩来说:“这很难说,我们是一天也不希望打。要打,我们也只好奉陪,请人民再忍痛三年。”周恩来关切地说,“你留在国统区,望好自为之,注意斗争策略和安全。三年后,我希望能在北京见到你,怪愚先生!”
严怪愚以笔为枪,文章充满火药味;而当他有机会走上战场时,同样能真刀真枪地与敌人厮杀。1949年8月,我四野、二野大军将国民党白崇禧集团拦截在衡阳、宝庆一带。一介书生严怪愚在战火的激励下,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湖南解放总队湘中第二支队,居然像战士一样端起了汤姆逊冲锋枪,与国民党王牌军喊着“杀”声搏斗。严怪愚昔日对桂系的口诛笔伐演变成真刀真枪的较量,这是正处溃败之际的“华中剿总司令”白崇禧始料不及的。回忆起这些往事,严怪愚说:“白崇禧一直要报这个‘一箭之仇’。但他不会想到,在那次作战的解放军行列里,竟多了一个拿着冲锋枪与他作对到底的人。”
解放后,严怪愚历任湖南《工商晚报》《大众报》副社长、湖南通俗读物出版社副社长兼编委会主任,1955年因“胡风事件”离开新闻界,先后在长沙一中、长沙师专任教。“反右”和“文革”中严怪愚都曾遭难,平反后当选为湖南省第五届政协委员。1984年3月1日,一代名记者严怪愚在长沙病逝,享年73岁。湖南省举行隆重的追悼会,有挽联曰:“怪笔惊人,直揭人生真谛;愚公处世,饱经世道沧桑。”“笔挟风雷名记者,胸无城府老书生”。香港报纸也发表专文,高度评价这位新闻勇士不平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