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禄在晚清政坛战无不胜的秘诀是什么?
咸丰曾亲自召见“忠烈之后”荣禄,询问其父辈殉难情况。询问就是关怀。皇帝是一脸的慈祥,一脸的亲切;荣禄是一脸的感激,一脸的自豪。世代忠烈,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祖辈勋业的光彩,照亮了荣禄仕进之路。凭这个,得给荣禄的人脉指数打60分。但“忠烈之后”也多了去了,弄个处级干部一般没问题,要想往宫殿里爬,还得想点儿辙。于是,荣禄又有了另外一招:“结亲”,说白了,就是走枕头风路线。诸位看家,一定要切记啊,枕头风永远是世界上最彪悍的风。
文章摘自《晚清十大佬的生存智慧》 作者:时光 出版社: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在政治上,荣禄是一个彻底的冷血杀手,是一匹野狼。与他竞争的对手一个个被他踢出局,他是当之无愧的胜利者,就连袁世凯这个大枭雄,如果不是在最后关头痛哭流涕地出卖维新派,向荣禄表决心,恐怕也早是人头落地了。
在斗争中,荣禄只认一个字——“狠”,任何对他有威胁的人他都要想尽办法弄掉,维新派自然就不用说了,就连李鸿章,最后也被他逼得靠边站。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他连慈禧也敢忽悠,慈禧想废光绪另立端郡王载漪之子为帝,被他忽悠得只立为“大阿哥”(太子),然后他纵容载漪父子上窜下跳与八国联军对抗,而他却在战争中做小动作,最终载漪父子灰飞烟灭,他荣禄却是护驾有功,更加重用。
荣禄是一个名气小于实力的人。他的面孔模糊,他的形象含糊,他的一切,都似乎是个谜,但没人能绕开他。他是一个巨大的存在,对今天的历史研究者是这样,对读者是这样,对当时的巨头们更是这样。
“诛荣禄如诛一狗耳”,这句抑扬顿挫的话,是袁世凯拿来晃点愤怒青年谭嗣同的,本当不得真,不过老袁却说对了一点,那就是:荣禄确实是条狗,一条很厉害的狗。
在维新派眼里,奕?死后,荣禄这个“后党”是他们最头疼、最痛恨的人物。为什么呢?因为荣禄狡猾而有能力(用清政府的“正面语言”来评价,是“翊赞纶扉,竭力尽心,调和中外,老成持重,匡济时艰”),总之,是个非常难对付的人物——他要是像载沣那样无能或者奕匡那样既贪财又无能,那事情还好办。因此,维新派认定,荣禄不除,变法势必难成。而且,荣禄还当着康有为的面对光绪皇帝说姓康的不可用,更加招致了维新派们的忌恨。
康有为所谓的“杀一两个一品大员,变法即成矣”,恐怕首当其冲的便是荣禄。然而,造化捉弄人,变法的事儿弄崩了之后,极力平息老佛爷愤怒,保护光绪和维新派人士的也是荣禄。有证据云:“现今风浪胥平,皆中堂保全善领之力。”
而且,荣禄还认为“乱党既已伏诛,而中国一切变法自强之事,亦当择其紧要者次第举行”。而刚毅等人主张新法万不可用,维新党人应屏斥一空,荣禄以中外情势与之反复辩论。(《国闻报》,1898年10月23日。)与顽固派相比,我们的荣中堂,俨然一维新党人!因此时人评价“荣禄是一善恶中间人,其一生黾勉诚恳,以事太后,赞成太后所持之主义,即斟酌与执中主义也”。不过,评价荣禄一生的功过是非、忠奸善恶并非本文的目的,因为荣禄是好是坏跟笔者和读者都没有关系,笔者只想通过叙述荣禄这个晚清特殊人物的一些经历使读者有所感受,有所收获。目的达到那是最好,否则诸位大可一笑了之。
荣禄的官场经历就很有代表性。
古人常号召“任人唯贤”,可荣禄是“中人之资”,他是怎么位居文华殿大学士、首席军机大臣,慈禧倚之如左右手呢?
原来在大清这样的“宗法氏族”专制体制下,“任人唯贤”有猫腻。什么叫“贤”?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是当权者说了算。所以你得有机会向说了算的人证明自己的“贤”,你得进入当权者视野,让他给你机会办办差,历练历练。否则,大清国好几亿人,凭什么就让你当这个官?到最后,“任人唯贤”只能是“任人唯亲”,即任用亲者中的“贤”人。
因此,你如果自认为是个“贤”人,想干一番事业,首要任务就是必须和当权者“亲”起来,找到机会,否则只能被讥笑为“眼高手低,不切实际”。康有为,搞搞西方那一套还成,搁大清,就差得不是一点点了。他就不明白这一点,不亲近当权者不说,竟然一开始就要改革官制,摆明要将荣禄他们扫地出门,其失败也就不足为怪了。
但是,要接近当权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就算是旗人,也有好几百万,也不是个个都能接近当权者。方法之一是你得有个“好”爹,而荣禄不仅有个“好”爹,还有个“好”爷爷。他的祖父在镇压叛乱中捐了躯,父亲在围剿洪秀全的马仔时捐了躯。这个躯可不是白捐的,是有血酬的——皇帝赐修“双忠祠”作为纪念,荣禄也以此弄了个好出身,属于朝廷信得过的自家人一类。
咸丰曾亲自召见“忠烈之后”荣禄,询问其父辈殉难情况。询问就是关怀。皇帝是一脸的慈祥,一脸的亲切;荣禄是一脸的感激,一脸的自豪。世代忠烈,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祖辈勋业的光彩,照亮了荣禄仕进之路。凭这个,得给荣禄的人脉指数打60分。
但“忠烈之后”也多了去了,弄个处级干部一般没问题,要想往宫殿里爬,还得想点儿辙。于是,荣禄又有了另外一招:“结亲”,说白了,就是走枕头风路线。诸位看家,一定要切记啊,枕头风永远是世界上最彪悍的风。
荣禄有两个妹妹,一个嫁给晚清旗人中唯一的状元崇绮,另一个嫁给宗室昆冈。崇绮是前大学士穆彰阿之子,穆彰阿晚年降官,但他积累的关系却对荣禄不无益处。昆冈到光绪末年成为大学士,对荣禄大有助力。就凭这俩妹妹,就得给荣禄的人脉指数加10分。(这招虽然很俗,但是屡试不爽,实在不行,没有妹妹可嫁的话,给人做媒也行。)
荣禄不仅有妹子,还有两个女儿,一个成了礼亲王世铎的儿媳,一个是醇亲王载沣(即晚清最后一位摄政王,光绪皇帝之父)的福晋。好,给老荣再加10分。
荣禄不仅有妹子,有女儿,还有老婆。他找了个老婆也牛得很,是大学士灵桂的长女。再加10分。
这一下子,荣禄靠着老婆、妹妹以及两个女儿,都拴在宗室亲要王公贵族的门楣上。人脉指数一路飚升,90分!剩那10分在哪里呢?呵呵,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10分,没这10分,你这壶水,就开不了。
剩那10分,就在于“经常走动”。
没有前面那90分,你连权贵的面都见不着,一切想法都只能是“意淫”。而有了这些关系,还得走动走动,只有多结交掌握权贵,有好事好差才能轮到自己,有坏事才能逢凶化吉,不至于一辈子不得翻身。荣禄非常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在官场结交甚多。他与两朝帝师李鸿藻换帖,结金兰之好。李鸿藻之同派中人、满门桃李,荣禄借此拉上了关系。牛人办事,总是找最直接最省力的办法。
荣禄下基层锻炼期间,就是请帝师写信给陕西巡抚鹿传霖,两人才得以和睦相处。庚子那年,鹿以江苏巡抚勤王而入军机,荣禄是出了力的。鹿传霖是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姐夫。张与荣禄的关系,既有鹿的帮衬,又有李鸿藻这层关系做过渡,交情就不同泛泛了。两江总督刘坤一与荣禄交好,刘对荣禄的堂叔奎俊的江苏巡抚工作评价就格外看好。对礼亲王世铎的外甥等,荣禄就是通过刘坤一在两江予以安插的。看到这里,我们应该为荣禄编织人际关系网的能力惊叹了。
清朝官场讲究的是官官相护,大家都是在皇帝家做官,虽说在老百姓面前耀武扬威,风光得很,但也不无风险,说不定哪天就下来了,因此得“互相帮助”“相互照应”,而“交情”也就在这样你来我往中形成了。当然,这种交情也得你自己有本钱才能建立,你手中要是没有资源,不能为别人办事的话,那么也不会有人愿意和你玩。只有手中有资源,能够使众官锦上添花,大家才会认为你有能力。
当然,这层关系网中自然少不了我们的大内总管李莲英李公公了。李公公作为慈禧最宠信的太监,天天陪伴在慈禧的周围,因此对老佛爷的脾气和她对某人某事的态度非常了解。对于大臣们来说,这种态度非常重要。因为,大清朝最大的法,不是宪法,而是看法。老佛爷的看法,就是最大的法。老佛爷也是情绪化的动物,如果没有像李莲英这样的局内人的指点,偏偏在她心情不爽的时候说了她不爱听的话,那就不是官有没有得做的问题了,搞不好脑袋就要和身体说拜拜了。所以荣禄对李莲英非常巴结,送了不少银子。如此一来,荣禄便是朝中有同党,宫中有耳目,皇帝家里有亲戚,如果这样还做不好官,那真是无能弱智了。李鸿章认为天底下就数做官最容易了,如果连官都做不好,那就是无能的表现了。笔者猜想是李鸿章多年为官,已颇有心得,自认为已颇有“领导艺术”了,故有此说。不过像荣禄有这么好的外部条件,要是还做不好官,那可真是不可思议了。
荣禄的维新态度也很有意思,说实话,在晚清做领导干部,面对内忧外患的“两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没有点“领导艺术”是不行的。直接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如何既能保住官位又能使大清帝国强大起来。平心而论,谁不愿意有一个强大国家做后盾,在洋人面前能够抬起头来做人。
这时候,衡量晚清官员优劣的尺度就出来了。那就是,有的官员,像李鸿章、张之洞、荣禄等,认为能够处理好既得利益和改革发展之间的关系,因此倾向于循序渐进进行改革,以图有所作为;而有的官员,像刚毅等,害怕自己的利益在改革中受到损害,因此拼命反对改革。有时候要想改变既得利益比要某些人的脑袋还难。
有学者认为,满清的守旧大臣们反对改革是因为思想转变不过来,笔者认为这种说法太过于草率。一个简单的事实就是慈禧当政直接违背了“三纲五常”中的“母以子为纲”,但是大臣们谁不是乖乖地承认这一现实,拼命巴结慈禧。为什么?因为这样才能保住荣华富贵。因此,就算是慈禧想进行变革,也得考虑这个问题,利益格局根深蒂固,想改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不然,王安石、张居正的改革早就成功了。
荣禄为什么要改革呢?
这跟他当时的处境有关,众所周知,虽然荣禄最后把李鸿章排挤掉了,但是李鸿章“少年科第,壮年戎马,中年封疆,晚年洋务,一路扶摇”,大清帝国的大事几乎都是他一手操办,哪一点都比荣禄强。荣禄是因为“只知有后,不知有帝”才当上首席军机大臣的,太平天国是曾国藩、李鸿章打的,外交是李鸿章办的,实业是李鸿章搞的,他荣禄干过什么?作为一个首席军机大臣,官至宰相,却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政绩,危机感可想而知,而且,作为“忠烈之后”,荣禄还得考虑下自己的“历史地位”问题,因此他必须做点什么。
荣禄的变法思想,核心部分在军事,这是一扬长避短之举,因为荣禄先后担任过神机营翼长、总兵、步军统领、将军、兵部尚书,并参加过指挥作战,有多年军事实践的基础。因而,荣禄于光绪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上折,请设立武备特科,参酌中外兵制造就人才。为什么要设武备特科呢?荣禄认为当时武科考试出现了如时文试帖一般的弊端,要选拔折冲御侮之才,并做到“稍裁各国狡焉思逞之心”,武科考试非改不可。
荣禄拿出了周详的计划书,认为按每县每年二百名应试武童统计,那么全国有三四十万,如果教练得法,其利有五:年富力强,无老弱滥竽之数;弓马娴习,教练易成;有志上进,与谋衣食者不同;姓名乡里,有籍可稽,无逃亡之弊;有室有家,散则归农,不至流为盗匪。武备特科的开设办法是每省延聘兼通西法、精于操练的教习数十人就地教练,一年后能够随军充役,二年后挑选才武聪颖武生入各省所设武备学堂学习重学、化学、格致、舆地等,分炮队、马队、工程队诸科,三年后由各省督抚考试,考列优等者为武举人。武举人入京师大学堂学习,三年后由兵部奏请派大臣考试,考列优等者为武进士。然后由高中的武举人、武进士充补各路军营哨长以上将官,以改变军营积习。在设立武备特科的同时,荣禄考虑到旧制在短期内难以骤然全变,因而主张原有武试仍照旧举行,但裁减一半名额。如果试办有效再停罢旧制。(由此可见荣禄与康有为之区别,康要一下子废除科举和六部)早在任西安将军时,荣禄就上奏请添练洋枪部队,酌筹饷项。
荣禄看到昔日劲旅因日久废弛,种种积弱习气已不堪言状,为破除积习,荣禄在戊戌维新期间再次上折,指出拯救危局必须要练成劲旅,而要练成劲旅,就必须从改练洋操下手。即“练兵为第一大政,练洋操尤为练兵第一要著”。而练兵首先要统筹全局,全计饷需,先由朝廷定议,然后责成于各省督抚。荣禄认为改练洋操是为了达到步伐整齐、号令统一、枪炮精良、施放有准的目的,不能够徒袭皮毛。因而各省要慎选教习,酌核饷力,先从营勇开始教练,半年后再次第推及绿营和民团。要改练洋操,有许多相关问题需要妥善处理。如延聘外国教习,荣禄认为应宽以时日,如各省一律延聘,不仅开支浩大,而且容易出现意气不投、语言不通,终有隔阂之感。好的解决办法是从天津新建陆军和江南自强军中选拔学成者,分别派送北方、南方各省充当教习。改练洋操,军械枪炮的选择尤关紧要。荣禄指出,中国许多省份虽有制造新式枪炮的机器制造局,但既不精纯,规格又不统一。从外国直接购进的枪炮也新旧夹杂,名目繁多。
荣禄是很有一套的,也很务实,能把握大局。他指出对裁军应做好善后事宜,办法是择地开垦,作为屯兵之用。荣禄改练洋操的主张是就陆军而言的,同时他也对中国海军力量的落后十分忧虑。因为陆军练成后,需铁路通其脉络,海军做其羽翼。中国经中法、中日两次战争,海军力量丧失殆尽。荣禄看到中国海军力量的缺乏,易启他族觊觎,而以前各地制造厂局大多在江海要冲,亟须移设堂奥之区。荣禄主张在山西、河南、四川、湖南等煤铁矿产较富的地区设立制造厂局,渐次扩充,从速开办,以重军需。
荣禄的种种谋划,既有目标,又有具体实行步骤和善后方法,可见其担得起改革派三个字,但是,算不上著名的。晚清的维新变法事业如同当今的网络论坛,七嘴八舌,一人一套。奏折跟灌水帖子似的,要想追求高点击率,首先得做惊人之语,多谈主义,少研究问题,内容得通俗又刺激。所以,荣禄是个非著名的改革派。
荣禄的那一套,较之康梁的口号型维新应更务实,由此可见,荣禄在“法是否该变”的问题上,与康有为本无分歧,只是具体步骤上分歧严重,康有为认为中国已无可救药,必须实行最彻底的变革,一切推倒重来,尤其是官制,必须首先改革。他们也想到了这样会遭到巨大阻力,但是还是天真地认为只要一变就会成功。
康有为作为清朝权力机构的局外人,只考虑方向问题,考虑不到具体执行问题,而荣禄作为政府机构的具体执行者,深知其中的错综复杂,主张变法改革以补偏求弊下手,政变后荣禄在一封给伊藤博文的信件中,认为中国应以整军丰财、力图自强为急务,但中国“积习相仍,骤难移易。譬之起虚弱而仁痿痹,辅以善药,效虽缓而有功;投以猛剂,病未除而增剧”。并以此评价政变事。而且荣禄认为“中国非真不可为也”。
所以在总理衙门和康有为见面时,荣禄首先就把大是大非的问题摆出来了,他问康有为:“祖宗之法不能变,这一点你同意吗?”这显然是试探康有为的,他得看看这个人有没有“斤两”,值不值得合作。按理说康有为平时不去结交荣禄他们也就罢了(可能想结交没有机会,所以故作不屑,这是精神胜利法),可这时候却是一个非常好的结交荣禄和李鸿章的机会。此时如果能从李鸿章办的洋务说起,徐徐论述变法的必要(其实这个道理几位大臣早就明白),既吹捧了李鸿章,又不显得突兀和无礼,还能给各位实权人物留下好印象,但是康有为如果这样说了他就不是康有为了。康之变法,全凭一腔热情和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他认为荣禄是个“后党”,李鸿章是个卖国贼,本来就不屑于和他们合作(这就是文人,只凭感情从事,看不清实际情况)。因此他教训人似的回答说所谓祖宗的成法,是用来治理和保卫祖宗之地的,现在连祖宗之地都快守不住了,还谈什么祖宗的成法?再说,所谓成法,应该因时制宜。比如祖宗的成法中只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哪里有总理衙门?要说变法,仅凭这一条,各位已经变了。
这使本来对康有为不怎么了解的荣禄,立即对这个狂妄的文人产生了反感。荣禄是什么人?他在官场滚打了几十年,什么世面没见过,而你康有为把变法说得跟儿戏似的,这不是开玩笑嘛,因此荣禄断定此人不可交,也成不了气候,因此他甚至没等会见完毕就中途退场了。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在康有为身上浪费时间,他希望的变法不是康这样的。因此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既要铲除康有为又要坚持变法。
当荣禄遇上著名的改革派康有为,荣禄想改革,但不是想像康有为那样运作。康有为也想改革,但跟荣禄不是一个路子。结果是,理念不对路,一拍两散。这是必然的,康有为吸收不了荣禄,荣禄也改造不了康有为。
都说政治害人,毁灭人性,荣禄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他蒙父祖余荫,恩赏六品主事,后来政治上不断进步,年纪轻轻便升迁为户部侍郎兼内务府大臣,掌管了皇室仓库的钥匙,这个位子一般只有最亲信的皇族子弟才能担任,当年的雍正也曾经担任过内务府大臣,可见其重要性。到光绪嗣立之时,荣禄已官至工部尚书兼步兵统领,就是说,启闭紫禁城门的钥匙也握在他手中。可以说此时的他正是如日中天,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只懂得冲锋陷阵的烈士之后还没有充分领悟官场险恶,就为自己的纯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光绪四年十月二十七,恭王奏请贵州巡抚空缺是否应当找人补缺,慈禧脱口而出,说让军机大臣沈桂芬赴任,原来慈禧因为最近军机大臣们自专独断,眼里没有她这个最高领导,早就不爽,想找个人开刀,杀鸡儆猴。没想到此言一出,引起轩然大波。军机大臣宝鋆首先表示反对:“巡抚是二品官。沈桂芬现任协办大学士、兵部尚书、充任军机大臣,官居一品,宣力有年,不宜贬到边地。这道旨意一下,中外震骇,朝廷体制、四方观听,都大有关系。”恭王也表态说:“而且总署也少不得沈桂芬这个人。”慈禧没辙,只好收回成命。
退朝之后,沈桂芬和翁同龢左思右想,认定是荣禄在背后说了坏话,于是沈桂芬就以刑部尚书为条件,请翁同龢上他那拜把子兄弟荣禄那儿探探消息。
于是翁同龢就来到了荣禄家,一开始,他就大骂沈桂芬,说沈不是东西,太坏了,自己要和他绝交。那神态,那眼神,简直是绝了,绝对是演技派。自古以来,当官的大多是演戏的好手,要升官,就更要勤练演技,因为他们没有NG,不能重来,演好了直接上天堂,演砸了直接“住套房”。所以不妨多和演艺界沟通,下台后当个演员也不错。荣禄涉世不深,虽然抱有警惕,还是被他的这位拜把子兄弟,两朝帝师的精彩表演给骗了,不知不觉就透漏了自己内心对沈桂芬的厌恶,而这么一点点倾向,对翁同龢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们的翁师傅一出门就拐进了沈府,两人挑灯夜战,想出了一个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毒计,要将荣禄扫地出门,赶出京城。
腊月二十七,有个叫宝廷的“清流”党人,年底无事伤感,于是上了一道奏折,谏劝六事:明黜陟、专责任、详考询、严程限、去欺蒙、慎赦宥。朝廷一看是老调重谈,于是按惯例发交军机处议奏。没想到宝廷却顿有妙悟,悄悄对沈桂芬说:“机会来了!”原来“专责任”一条中,宝廷指满大臣兼职太多,影响本职工作。若论兼差多,那就要数他和荣禄了,但是宝廷兼的都是国史馆总裁跟阅兵这样的无足轻重的小职,于是决定舍孩子套狼,由宝廷出面奏请落实“专责任”,于是宝廷进见慈禧,主动要求去掉国史馆总裁跟阅兵的职务;慈禧一看,小事情嘛,就答应了;然后宝廷乘机提出也要给荣禄“减负”,去掉工部尚书与内务府大臣的差使,专心干好步军统领,确保京师安全。慈禧最怕的就是京师安稳受到影响,因此觉得宝廷的话有些道理,但是一下子去掉荣禄这么两个大差使,她还下不了决心。这时候沈桂芬在旁边加了把火,他说:“荣禄宣力有年,明敏干练。年纪还轻,将来必蒙两位太后重用。”这一下真是挠到了慈禧的痒处,原来慈禧最近也认为荣禄过于年轻,还需要多历练历练,于是在保护年轻干部的名义下,沈桂芬堂而皇之地罢了荣禄的官。
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过了些日子,西安将军的位子空了出来。沈桂芬联络朝中大老,向太后力保荣禄,说他可以担当此任,且离京下放锻炼一下,正是培养高级干部的正途。慈禧一时受惑,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命下,荣禄一下子从中央被赶到了边远地区。这一去,就是二十年,一颗政坛新星,在他将要最耀眼、最明亮的时候却被朝廷遗忘,仿佛从来就没有这么一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青年才俊仗剑立马,为朝廷守护着大门。而这一忘,就是二十年,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二十年?青春随着岁月流逝,心情渐渐苍老。人说哀莫大于心死,荣禄的痛苦确是他不能心死,他还年轻,他坚信自己还有机会,然而这种雄心壮志每天早晨都要被惨白的现实打碎。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心,在连续破碎了二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也无法想象,荣禄是怎样说服自己,度过这荒岛般的二十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甲午战争这年,荣禄借进京为慈禧太后祝寿的机会,钻营到恭亲王身边,得到了恭亲王的信赖。再次出山时,当年的骏马已经变成野狼,一匹来自北方荒漠的野狼!
野狼的生存法则只有一条,那就是生存,我们这位荣大人也一样,只要能保住他的政治生命,他可以使出任何手段。
慈禧当年想废了光绪,立端郡王载漪之子为帝,荣禄可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权力被端王夺走,但是又不好公开表示反对,于是一方面默不表态,另一方面给张之洞和刘坤一他们发电报,只有六个字“太后将谒太庙”,希望他们赶紧动起来。果然,他们表示反对了,还出了句名言“君臣名分已定,中外之口难防”。这时候,载漪坐不住了,他到荣府探听荣禄的态度。荣禄投其所好,忽悠他说要建什么“虎神营”,说是用老虎来吃羊(洋),用神来镇鬼,而且还要奏请朝廷请载漪亲自带领这个什么虎神营。载漪因为外国人公然表示只认光绪,反对废立,因此非常痛恨洋鬼子们。荣禄这一手正好挠到了他的痒处,使他非常爽,而且产生了错觉,认为这是荣禄对于以后他们之间君臣名分的一种认定。可见撒谎真是一门非常高深的艺术。后来,那桐和崇绮拿着《恭请废立》折,借着慈禧太后的名义又来探风的时候,荣禄干脆耍起了无赖,先是借口肚子疼,进去和幕僚商量半天,然后突然将折子扔到火里,连说“不敢看呐不敢看”,直弄得我们这理学大师(那桐)和满人唯一的状元崇绮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荣禄一看火候差不多了,于是赶紧提出他的方案。
《崇陵传信录》记载: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上完早朝之后,慈禧单独召见荣禄。慈禧与荣禄有一段对话:
荣禄问:传闻将有废立事,信乎?
慈禧答:无有也。事故可行乎?
荣禄答:太后行之,谁敢谋其不可者!顾上(光绪)罪不明,外国公使将起而干涉,此不可不慎也。
慈禧问:事且露,奈何?
荣禄答:无妨也,上(光绪)春秋已盛,无皇子,不如择近宗近支建为大阿哥为上嗣,兼祧穆宗,育之宫中,徐纂大统,则此举为有名矣!
慈禧曰:汝言是也。
这样一来,慈禧的目的也基本上达到了;而荣禄呢,不用说,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仅仅立个大阿哥,端王还成不了气候,而且为自己弄倒他们争取了时间。
果然,义和团闹起来以后,载漪上蹿下跳,极力怂恿慈禧借义和团之力灭洋鬼子,荣禄虽然看出这是一条死路,但是他并没有阻止,而是让他们疯狂地走向灭亡。所以,慈禧问他义和团究竟可不可靠时,他说什么老佛爷一贯英明,这次也不会看错,就不要怀疑,放心大胆地干吧。甚至连那份假照会,他也给递了上去,果然最后结果如他所料,载漪父子的帝王之梦随着这次战争的惨败,也灰飞烟灭。而他荣禄,因为在战争中给慈禧留足了后路,更加受到信任。
对于荣禄来说,这是个完美的结局,为了这个结局,老百姓要付出四万万五千万两银子。这就是恶狼政治,老百姓是羊,他们没资格参与,只能献身被吃掉。
1903年,荣禄走完了他那算不上幸福的政治人生,留给世人的,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近于神秘的形象。
此时,离清朝灭亡只有8年。